第六章
而她能做的，不过是像当初一通电话打去特种部队和顾长风分手那样，再度举剑，利落地在她和纪襄之间，画出楚河汉界。
其实当初宋诗嘉能告白成功，还得归功这场举国盛事。
果不其然，纪襄因那句没能力保护自尊受挫，他指了指不远处，长身玉立在阴影里的顾长风，冷笑：“他有能力，那就不顾一切回他身边去吧？只不过，等他亲自动手毁你的那天，宋小姐，别怪我没提醒。”
因为太了解，他简单的一句陈述已让宋诗嘉神经绷住，严肃道：“纪襄，你在外面怎么花天酒地我管不着，可你得对许暖负责。你两大学就在一起，到如今也六七年。不管她爱你的方式是不是你想要的，一个女人用最好的青春陪你，换来的就不该是薄情。还是那句话，做人得有良心。”
得到纪襄结婚的消息时，宋诗嘉以为，生活会有所改变，其实什么都没变。
纪襄用脚底碾灭大把烟头，凉凉瞧女生一眼，笑：“先办的婚礼，没扯证儿呢。”
顾长风也在，宋诗嘉询问究竟怎么回事，他简略地说对方找错了人，接着扫视几眼歪七倒八的饮料瓶和杂志书籍。
不知是被纪襄的话吓到还是解脱，宋诗嘉跌坐在热气腾腾的地面，直到头顶一暗，有人居高临下说话：“看来等着找你算总帐的人不少。”
“别以为就你想回炉重造啊纪襄，恨不得钻回我妈肚子里再生一遍的还有我，这样就能在出生那一刻就告诉自己，绝、对、不、要、和你这混蛋说一句话！我就是吃饱了撑的，才在你六年级对班花发花痴的时候，用她的名字给全班打印参考资料，再告诉她那是你做的。我就是闲得慌，才在你打游戏通不了关的时候花钱请人带你，你还自鸣得意呢，以为运气爆棚，一大神级别的主动要收你做徒弟。我也是脑子有病，才在你和高年级男生打架时冲上去帮忙，结果被打掉一颗门牙……”
“宋小嘉，你似不似傻？！以他爹的身份，他的姓，要想知道申奥有没有成功，还需等到正式通知那天吗？”
宋诗嘉安抚着阮雪碧受伤的心灵，尽管她看起来有吃的就够了，还使劲给自己递眼色，宋诗嘉暗暗掐了她一把，得到委屈出水的眼神。好在那人各个房间勘察后便说要走，出于感谢，宋诗嘉送他下楼。
明明早知道会成功，却装模作样来打赌。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，为自己难以克制的心动，找到最好的台阶下。
原以为脱口而出的这番话，会得到刻薄的反击，不料顾长风却一怔，眸子幽幽盯着她不发一言。
宋诗嘉窘迫，难得口吃：“是、昨晚那群人弄乱的，我还没时间整理。”
“在深海，有些鱼遭遇外敌时会换掉表皮颜色伪装自己，也有的会吐出蓝色火焰企图吓走对方。现在有人看起来，像极了这些狐假虎威的鱼。”
她承认了自己曾经的不可一世，同时取笑顾长风曾遭遇过她的埋伏。
“所以最没资格对我上道德课的人，就是你，宋诗嘉。”
彼时的顾长风被她缠得烦了，索性和她打了一个赌，说如果申奥成功，他就勉为其难接受她。可如果申奥没成功，那就证明老天都觉得他两不适合，宋诗嘉要么乖乖地和他当朋友，要么乖乖消失。结果当然毋庸置疑，申奥成功。
看见纪襄，宋诗嘉并不惊讶，相处多年，了解甚深，都不是能将心事憋住的人，只没想他来得这般块。
她泄气，欲盖弥彰整理了下表情解释：“票是纪襄送的，拿到的时候恰好听见一首歌，实在喜欢，记下了歌词。”
放完狠话，纪襄绝尘而去，关车门的声音震天响。
以往每次她去顾长风的公寓，也总弄乱他的房间，没丝毫条理性，如今依然。
“宋诗嘉，我肯定是个傻子吧。”
“如果现在还想抱你的话……
距离分手已六年，当初的誓言还恍如隔世地响彻耳边。而开幕式门票背后，正是她一行漂亮的小楷——
爽约了同事，宋诗嘉匆忙赶回公寓，阮雪碧已好端端坐在沙发上。
原本只是无聊翻阅，却因注解像极了他对宋诗嘉的最初印象而记忆深刻，遂在上边标了记号。可他没想，自己曾经的微小举动，在宋诗嘉眼底，样样是印记。
许暖无法同她干净漂亮的和解，她无法驾轻就熟地面对顾长风的出现，纪襄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。
哭诉中还不忘往嘴里塞了一块奥利奥饼干，说好饿。
为此，宋诗嘉终于抓到顾长风的把柄，开始从奴隶翻身变地主，走上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道路。不仅作死作活，还在两人恋爱一百天时嚷着要礼物。顾长风没准备，她就趁机要他许诺，2008年的奥运会两人要同去现场观看。
他想起大学时读过的那部海洋百科，见到过这种叫深海占星师的鱼：擅攻击埋伏，眼高于顶。
那是之前夹在宋诗嘉素描本里的两张奥运开幕式门票，看来是他之前巡视房间的杰作。
被拆穿的宋诗嘉面容更烫，牙尖嘴利反驳，“是吗？那肯定不是我，因为我就算是鱼，也是深海占星师。就那种喜欢埋伏在海底，等待机会袭击它的猎物，并且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可一世的生物。”
所以，后来的宋诗嘉总嚷嚷，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姑娘，眷顾到上帝用这样的方式，也要予以她成全，直到周衍跟看个傻子似地嘲笑她——
女孩一双机敏大眼躲躲闪闪，脸蛋在路灯下看起来红扑扑地，不知是被纪襄气到了，还是热到了，又或是心事被窥见羞的。无论哪一种，这表情显然都令顾长风很受看，受看到他竟然不计前嫌地打趣她。
“不管那时你有没有结婚的打算，顾长风，你都得当着全国观众的面，向我奉上牛头那么大的钻戒，让我火一把！千万不要想着用什么工作太忙的借口推脱，到时我会告诉你，要老婆还是要当单身狗，你自己抉择！”
恍惚间，宋诗嘉撞上前方人挺直的背脊，她捂了脑袋泱泱地说对不起，抬眼却在小区门口发现纪襄。对方倚着车门，映在路灯里，似乎在楼下呆了很久，脚下堆满烟蒂。
小区的车库在大门外，宋诗嘉亦步亦趋跟在沉默男子身后，像极了大学时想方设法缠着他那般。
对不起纪襄，只有远离我，你才有机会重头来过。
此刻，浓稠如墨砚般化不开的夜色下，故人的目光穿心掠肺。
“从小到大，哪次不是你惹了事就撒丫子跑，剩我帮你扛，最后被我爸揍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，你还哈哈大笑。你高兴，我就陪着你高兴，你不高兴，我就变着法儿的让你高兴，就差没有跳进黄河游一圈了。当初，你和顾长风修成正果，一句‘我觉得你和暖暖特别合适’将她扔给我，我还真就为了让你觉得世界是美好的人生是皆大欢喜的去接手。你说她用最好的青春陪伴我，我特么用了比她多三倍的时间来陪伴你，你有好好看过我吗？
唯一不同的是，以前的她总自信满满，似乎世上没做不到的事情。如今她垂下头，像只斗败公鸡。
宋诗嘉抬头，那人又从外套里摸出两张纸票一样的玩意，眼睛墨黑墨黑地，“其实我无心刨根问底，但实在有些好奇，这两张票，什么意思？”
千万记得天涯有人在等待。路程再远，不要不回来。
去年刚开始卖票，宋诗嘉省吃俭用了两月才买下来。可分明只有自己一人，她却鬼使神差定下两张连票。
“良心？没良心的是你吧，宋诗嘉——
“这么多年，你老觉得自己情深深几许，其实那就是不甘心。为了这点不甘心，你还一而再地把我推到浪尖上，却没能力替我化解这些风浪！”
顾长风的停顿只是片刻，抬脚去到了停车场门口，宋诗嘉如释重负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，抬脸打趣纪襄，“新婚燕尔跑出来，不怕老婆收拾啊。”
仲夏天幕下，宋诗嘉从地上翻身而起，慌张地踮脚去抢。无奈顾长风个子似乎又高了，稍伸长手，她根本无法触及半点。
看她还妄想逃，纪襄的眼神更凉，离得她近了些，头一次对她挂上恶狠狠的表情。
面对纪襄严厉的指控，宋诗嘉瘦削的肩膀在暖暖路灯下抖了抖，而后仿佛在心里下了万万次决心，抬头。
一见宋诗嘉，她跟刚奔完丧似地扑过去：“诗嘉呜呜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！”